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地敲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啪嗒”的轻响。
房间里很寂静,除了雨声清晰可闻,布料的摩挲、两个人沉重的呼吸,甚至是自己怦然震响的心跳,一切的一切,都挤进顾风的耳里,让他嗓音晦涩,喉咙如同烧了起来。
梁郁盯了他片刻,锋利的目光巡视一圈,他松开手腕,挑起眉问:“怎么,怕打雷?”
顾风身子僵硬,听到这话,他的脖子“咔咔”转了一圈,扯了下嘴角:“啊……是有点吧。”
灯光打开,驱散了黑暗,梁郁掀开毯子下床。顾风望着他背影,掐了下掌心,哑着声音询问:“你刚才,没睡吗?”
“你把门打开了,外面刮闪电的时候我就有点清醒,直到你碰到我的脸,”
梁郁从柜子里抽出一卷席子,在地下铺开,解释道:“我睡眠很浅,对光线和声音比较敏感,很容易被吵醒。”
顾风有点尴尬,他站起来踱了两下脚,蹲下去帮梁郁搭竹席,过了两三秒,他后知后觉地问:“等一下,为什么要铺席子啊?”
“你不是怕雷吗?这样,你睡床,我打地铺。”
顾风愣了一下,这才明白梁郁的意思,可说出口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他根本没法辩解,只能非常不情愿地承认自己害怕打雷的“事实”。
书房狭窄,重新关了灯,梁郁躺在地上,呼吸逐渐平稳。顾风躺在小床上,被窝里还有梁郁刚才留下的体温,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他心神不宁,胡乱翻了个身,轻声问:“你醒着吗?”
“你说呢?”梁郁闭着眼睛问:“还是睡不着?”
顾风转头看了看他,“嗯”了一声作为答复。梁郁微侧着身子,头枕在胳膊上,说:“想聊聊吗?”
“我背上有伤,你之前猜对了。”
顾风吸了口气,在这样幽静的环境里,对方沉稳冷静的态度疑是一支镇心剂,他控制不住自己地想要倾诉的欲望,之前作茧自缚般的纠结、彷徨在此刻烟消云散,他甚至觉得,梁郁是不会抗拒他的。
“能告诉我原因吗?”梁郁问。
顾风心尖一颤,却按住自己的手臂,道:“不行,我只能说到这里。”
“你开不了口,那我来问,”
梁郁睁眼道:“是被别人打的吗?如果只是简单摔了一跤,那你不至于和我置气。”
窗外电闪雷鸣,刹那间,昏黄幽暗的卧室、刺耳狂暴的尖叫、还有压在他身上歇斯底里的女人,齐齐扎入顾风脑海,他顿时喘不上来气,胸口起伏剧烈,艰难咳了一两下,他紧张地问:“你还猜到了什么?”
“按你的性格,应该不太会跟别人起争执,更别提打架了,所以……”
所以,伤害你的应该是和你极为亲近的人。
但这后半句话,梁郁没有说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猜对了没有,也不知道刺激顾风的点到底在哪里,梁郁见好就收,把话头硬生生止住,换了个语气道:“所以,我看你长得挺结实,以为你是个人狠话少的,没想到还会被人按着锤啊?真是白费这身肌肉了,啧。”
顾风恍惚了片刻,绷紧的神经刹那放松下来,他忍不住笑了笑。
“不过你体能真的挺好的,之前看你跑一千米也顶多歇两下,怎么不学个篮球足球之类的运动放松一下?也不用非得盯着学术比赛一个劲儿地拼命吧。”梁郁说。
顾风不答反问:“哦,是怕我太厉害了所以想让我转移注意力吗?”
“你这人真是……”梁郁瞪了他一眼:“就这么想赢过我?”
“哎别当真,开个玩笑嘛。”
地板有些硌人,梁郁拿毯子垫在身下,想了想,转头道:“顾风,你是我兄弟,几乎很少有人知道我的事情、来过我家里,你是第一个。”
顾风打了个哈欠,带着点困意,他兴味索然:“我知道。”
“所以,你只能是我兄弟。”
梁郁认真地望着他。
打哈欠的姿势瞬间凝结,顾风对上梁郁的视线,仿佛凭空泼下一盆凉水,冷得不能再冷了。
梁郁察觉到了他对他的心思。
也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潜进自己房间,对着自己偷偷摸摸,如果不是梁郁及时抓住了顾风的手腕,那接下来的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呢?
更何况,梁郁那么聪明,对男性的交流又是如此敏感,当顾风的手指触碰自己脸颊,他怎么可能意识不到那其中潜藏的暧昧?
顾风的心狠狠一坠。所以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怕雷”,那只是梁郁为了照顾他的感受而特意编出来的一个善意的谎言。而现在这句话,委婉而坚定地表达了他的态度,梁郁是打算用这样的方式,让顾风彻底断了这个念想。
有些人,是注定走不到一起的。梁郁向来重视友谊,也愿意维护朋友,但爱情这种东西不一样,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梁郁宁可被对方以“自作多情”的原因嘲笑一顿,也不希望吊着对方,玩弄别人感情。
被子里面有点闷,顾风却不敢动弹,他脑子一团浆糊,明明按照他的个性,听到这话应该爽快利落地反驳对方,或者说是冷嘲热讽,但不知道怎么了,他一时间居然忘记了回答。
“睡吧。”梁郁轻声道。
“按你这样的性格,将来应该会很吃亏。”
顾风淡淡一笑,继续道:“人聚在一起不就图个高兴吗,觉得有意思就试试,不行就走人,何必把感情划分得那么明白?”
“我不赞同,”
梁郁舒展了一下身体,说道:“两个人在一起,不仅要有爱情,更要有责任,喜欢一个人就要全身心地喜欢。比方说,我以后要是有了爱人,肯定会把我的全部交付给他。当然,只要他愿意。”
说这句话的时候,梁郁眼睛亮亮的,在漆黑的夜晚里显得格外耀眼,如同一颗璀璨浪漫的星屑。
顾风手指一蜷,不知道是不屑还是嫉妒,他轻嗤一声:“那只是你的理想化情况,实际上当真正遇上了一个人,刚开始你觉得对方完美缺,然而很快,他的丑恶与不堪就会完全显露出来,到时候你就会觉得烦躁与厌烦,但也可奈何了,”
“所以人啊,到底还是停留在初见的一刻该有多好。”
在对爱情的看法上,顾风和梁郁疑是持对立的态度。结尾的语调有一丝揶揄,落入了空寂之中,很快消失不见。梁郁听完,却没有辩驳,他尊重不同人的意见,所以只是“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夜晚很漫长,雨声慢慢停歇,聊天的话题不知道断在了何处,随即意识下落。顾风做了好几个梦,睡梦中还映着梁郁说话时那闪亮赤诚的眼神。
第二天清晨,他混混沌沌睁眼,望着陌生的房间,过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被角有被掖过的痕迹,窗帘关合得很紧,顾风下了床,刚一打开房间门,就听见客厅里梁郁和梁母压着声音打闹的声音。
“所以干嘛要煮蛋啊?我都说了我不吃!”
梁郁堵在门槛上发脾气。
梁母把他推开,说:“一边去!又不是给你做的,都二十岁的人了还挑食,羞不羞啊?”
顾风觉得好笑,但很快就掩了笑意,装出一副可怜乖巧的模样走出来,打招呼道:“打扰了,阿姨早上好,昨天多谢你们的收留了。”
“哎,顾同学啊,早啊,快过来吃早饭!”
梁母笑了一下,把牛奶倒进玻璃杯,然后奇怪地往他的方向看了眼:“怎么回事,顾同学你昨晚睡的书房吗?”
梁郁正往牛奶里面加着糖,手中一滞,包装袋里的白砂糖顿时洒出来一大半。
“是啊,”顾风抿着唇,为难地说:“昨天梁郁说对光敏感,睡不惯书房,就让我去睡的。阿姨您不要怪他,我其实蛮喜欢睡书房的,对腰背也挺好。”
“顾风你——?!”
“小郁!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梁母虎着脸瞪了他一眼,忙说道:“不好意思呀顾同学,小郁他的确是不习惯睡有光的地方,让你见笑了。”
顾风眨了眨眼睛:“没事的阿姨,还是要谢谢你们的招待。”
他挪了椅子,坐在梁郁身边,后者瞥都不瞥他一眼,把牛奶闷闷喝掉,自己往外边坐远了些。
“生气啦?”顾风拍了拍他的肩,悄悄询问。
糖加多了,梁郁拿纸擦擦嘴,又喝了点白水,转头咬牙切齿道:“你这么好的演技怎么不去入住好莱坞啊?害得我白挨一顿骂。”
“那还是算了吧,我怕拿奥斯卡影帝奖拿到手软。”顾风奈答道。
梁郁非常想给他竖个中指。
吃过饭,又正好停课,梁郁闲得没事,就送顾风先回学校。
雨过天晴,空中呈现出温润的水蓝色,地上还有些积水,墙角时而钻过一只小小蜗牛。顾风若有所思地看了下路线,说道:“从这条街穿过去就是公交车站了,绕远路的话可能还要久一点。”
“那就穿呗。”
梁郁毫不在意,拿脚尖拨弄了一下小水洼,往外溅起不少水花。顾风把他往胡同里面推,奈地吐槽:“你怎么这么幼稚?十分钟的路程跟着你能折腾成半个小时。”
这片区域是一片老街,可能因为刚下过大雨,所以都没什么人过路,显得冷冷清清的。
两人正说着话,梁郁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通,没想到是杜仁打过来的电话。
两个人简单聊过几句,梁郁告知自己并没有受到暴雨影响,让老师放心。挂了电话之后,梁郁一转身,就正好对上顾风冷漠的视线。从打电话开始,顾风就一直盯着他。
只一瞬,顾风就转变了神色,微微笑起来,温声问:“杜老师打过来的?”
“嗯,问我怎么不在学校。”梁郁回答。
“怕不只说了这一点吧?”顾风若其事道:“我听到你们聊了类似比赛的事情。”
梁郁晃悠了一下手机,直接说道:“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杜老师只是告诉我,下周院里会派一个代表去参加高校课题研讨会,名额有限,我退出了。”
“为什么要退出,你是觉得学院选不上我吗?”
顾风有时候敏感得仿佛像麦苗上的草穗,稍一风吹草动就竖起浑身的尖刺。
“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那一天刚好是我生日,我已经有约了。”
梁郁叹了口气,安抚他:“而且这是全学校的选拔,我的赛绩不如你,院里肯定会优先推举水平更高的人,我去参加不就白白浪费时间吗?”
顾风翘了翘嘴角,心情好了很多,但他很快又皱了下眉:“等等?下周是你生日?”
“是啊,我——”
话还没说完,梁郁面色一沉,把顾风拉到了自己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