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仁家离学校比较近，走了十几分钟，到楼下的时候天已经渐渐暗下去了。
小区里面的路灯亮起来，发出闪耀的金色光辉，星星点点散布在密林丛间。
章澄向来闲不住，一路上喋喋不休地聊起自己近些年遇到的有趣事情，杜仁听得哈哈大笑，眉眼舒展，梁郁则是面表情，心里疯狂吐槽原来养娃这档子事居然还能翻出个全新版本2.0啊？！
“乐死我了，杜老，你是没看到我家那宝贝，肉嘟嘟的，刚睁眼就咿咿呀呀吵着要妈妈抱！太可爱了！”
章澄把手机递过去，凑着头不住解说，杜仁翻看着满满当当的相册照片，想到自己曾教育过的学子成家立业，心中感慨万千，眼底笑意更浓，忍不住说道：“下次要是有机会，让我也见见你家孩子。”
边说着，门打开了，杜仁的妻子秀棠正站在楼道口迎着众人，她穿着一身深颜色的裙裳，肩披大衣，嘴角抿着和善的微笑。
记忆里，梁郁很少见过这个女人，仅有的几次都是在大学时，那时候女人脸上的皱纹还没有这么深，明眸皓齿，温婉大方。岁月匆匆，残酷地在她身上留下苍老的痕迹，使得女人体态更加佝偻，耳侧发根渐白，梁郁差点认不出她来了。
“师母，好久不见。”
梁郁上前一步，刚打算弯腰行礼，就被秀棠握住手，对方热情地说：“哎呀！这就是小梁啊，几年不见……快得有四五年了吧？长得更俊了啊，快进来！”
“还有我！秀阿姨好久不见！我是章澄，之前还特意跑回来看望过您的！”
章澄突然从梁郁身后钻出来，爽朗地打招呼，秀棠认出了他，也摸了摸他的脸，怀恋地说：“这性子还是跟以前一样，这么静不住。”
杜仁给梁郁和章澄拿了拖鞋，几人有说有笑，话题就没停过，空荡荡的屋子里瞬间变得热腾起来。梁郁注意到桌上的面粉和肉馅，知道是拿来做晚餐的材料，便询问道：“师母刚才是在包饺子吗？”
秀棠笑了笑：“是啊，去超市提前买了些食材，怕不够四个人吃呢。”
“没事，师母您先坐着休息，我们来做就行了。”
梁郁挽了衣袖，拿过擀面杖，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秀棠怀疑地看了眼他，问：“你们会做饭吗？”
“害，这谁不会啊！我们在家都是给老婆做饭过来的。”
章澄朗声回答完，转头夹起一块面团，擀成平滑的饺子皮，用筷头沾了点水，放入玉米肉馅，指腹弯曲一捏，合拢，颇有些显摆的意味喊：“快看！花边饺子，我厉害吧？”
“花里胡哨。”梁郁笑着点评。
章澄立马不干了，把饺子扔一边，拿筷子怼着他：“来，你来给我捏一个！”
梁郁把筷子撇开，和章澄不一样，他的手法更为娴熟，似乎是常年累月的习惯，梁郁轻巧地将面团抹匀，填入适量的馅料，用手掌将饺子皮四周紧密闭合，防止下锅时出现煮散的情况。
章澄看他熟练的操作，摸了摸下巴，皱眉问：“不对啊，你以前不是不喜欢自己做饭的吗？”
为了应景，梁郁捏了个元宝状的饺子出来，放在章澄的旁边，随意答道：“人都是会变的嘛。”
两个大男人手脚挺快，还没过几分钟就包好了满满一盘，杜仁把新闻看完，陪着妻子去下饺子。秀棠乐不可支：“这顿饭可太有意义了！”
“喏，是不是还得在里面加个硬币什么的助助兴？”章澄掏掏腰包。
“过年了，新年好呀！”梁郁噗嗤一笑，十分配合地伸出手来。
章澄把一张纸放在他手上说：“红包没有，就用这个聊表一下心意吧。”
“这什么？”梁郁翻过纸张正面。
“违规停车罚款单，两百呢，记得有时间帮我交一下，谢谢。”
梁郁：“……”
饺子很快就浮上来了，梁郁打好蘸料碟，一一端到餐桌上，秀棠还熬了一锅鱼汤，盛了几碗摆一边放凉。
夜幕降临，窗外繁星璀璨，窗内飘动着人间烟火。世事流转，而重要的人却一往如初，仿佛一切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杜仁思绪如潮，自言道：“咱们上一次这样围着，应该是在毕业典礼之后吧……”
“是啊，当时喝得老嗨了，班上几个人都劝不住。”章澄往碗里吹了吹，眨了下眼皮说：“梁郁那天还哭了呢。”
“我没有！”梁郁赶紧否认：“只是眼睛有点红，但我没哭！”
“哎呦还搁这装呢？你当时都闪泪花了！”
章澄毫不留情掀人老底，梁郁忍可忍，磨了下后槽牙，直言道：“那要不要我告诉你当时被同系学妹甩了之后是怎么趴我背上痛哭流涕的情形吗？”
“我靠不会吧！”
章澄吓得蹦了起来：“你特么还记得啊？！我以为你早就忘了！”
杜仁听着他们像往常一样玩闹斗嘴，脸上不觉染了笑，说：“不过也是，现在想来，那四年发生太多了。”
梁郁敬了杜仁一碗茶，慢慢饮下，表面云淡风轻，心思却被这句话勾起。
在那段仅此一次的青春里，梁郁见证过太多。他在四年里为自己的前程奋斗，有过挫折，也享受过恋爱带来的甜蜜，然而现在回忆起这些，却如同笼罩上一层薄纱，连他自己都觉得朦胧和陌生。
章澄听着，眼底暗下来，喃喃说：“如果没有发生过那件事就好了……”
梁郁对上章澄的视线，朝他不在意地一笑。
他们那么默契，梁郁自然知道那件事指的什么。
在当时某场大型比赛时，本应该梁郁最终获奖，可是途中突然传开一个视频，改变了一切。
视频的内容是他和某个男生夜晚一起交谈的场景，原本没什么异样，可是因为拍摄的角度和剪辑的有意为之，导致他们看上去暧昧不清，从背后观察，甚至会以为他们在亲密地接吻。
这个视频一经发布，瞬间引爆整个校园论坛，里面只露有一张正脸，梁郁自然被沦为众矢之的。虽有少部分人提出质疑，但评论底下更多的是骂声一片，不少人群情激奋，把梁郁钉死在同性恋的罪名上，进行肆意辱骂与羞辱。
后来这件事惊动了校方，只能被迫将梁郁的比赛结果终止，一切的努力付之东流，虽然后续抓到了拍视频的真凶，进行很大赔偿，但经过了漫长的网络暴力，那段时间对于他来说是完全灰暗的，梁郁根本不能原谅。
“兄弟我后面还把那人拖出去痛殴了一遍，”章澄仍旧很不解气地说：“太过分了！怎么会有这种人存在？！真恶心！”
梁郁拍拍他的肩：“都过去了，现在别想这种糟心的事情。”
“对了，梁郁和章澄都是在一家公司上班吗？”
杜仁换了个话题，给两人夹了只饺子，梁郁道过谢，回答说：“不是，我们只是在一个城市偶然重逢了，倒也没想过会在那个地方遇见他。”
“是啊，梁郁变化太大了，我都没……”
一句话还没说完，门铃就被按响，秀棠疑惑地转头，问：“咦，今夜还有客人吗？”
“不清楚，我也没邀请过别人。”杜仁皱了下眉，起身去开门。
门口喧闹，从外面进来两个人，看起来外面下了点雨，身上都淋湿了。杜仁去鞋柜抽了两只拖鞋，梁郁听见他说，“小周啊，你们父子俩怎么突然过来了？”
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干练的中年人，鼻梁上架着眼镜，反射出精明的光线。而男人旁边的青年则非常年轻，他有礼貌地打招呼道：“杜老师晚上好，非常抱歉打扰了，我们听说您有学生看望，所以特意过来添个喜。”
那青年递过手中的礼盒，瞥向餐桌一侧，眼睛一亮，十分惊喜的唤道：“梁学长，你回来了啊？！”
梁郁认得他，之前在大学的时候这人还在读高中，每天除了读书就是围着年长的人转，询问他们学习的经验。那时梁郁经常去办公室，有过几面之缘，但不熟，因此梁郁只是简单点了下头，答道：“你好。”
“哟，这不小梁吗？哈哈哈，长老高了啊，都比过我了！”
梁郁非常有眼力见地给两人搬椅子，随口回答了一两句问话。周老脸上带着热切和赞叹，问起：“从你读书时就觉得你不，现在做的什么工作啊？”
“不出名，就是一家小公司的员工罢了。”梁郁说。
“哎呀，你又跟我客气什么？我都知道你了，若臻集团的项目主管，好多资料和视频都介绍你呢！”
梁郁谨慎地没有接话，端了盏茶放在他面前。坐下的时候章澄拽了他一把，惊讶地问：“我靠？你不就是个小职员吗？什么时候晋升成主管了？！”
“几天前若臻的部门公告，我的个人业绩达到考核标准了。”梁郁压着声音回了一句。
“那你下一步岂不是要当研发部部长？速度这么快？牛逼啊！”章澄惊叹道。
青年在一旁悄悄听着，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随即展颜一笑，主动坐到梁郁身边。
“梁学长，你还记得我吗？之前我们经常在学校里见面，所以印象很是深刻。”
青年脸有点红，捏了下手指，章澄喝水差点被呛到，干咳了两声，意味深长地往两人身上瞟了一眼。
梁郁看了看他，半点没含糊：“嗯，不好意思，请问你叫什么？”
“……”
青年尴尬地笑笑：“没关系，我叫周泽曦。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梁学长。”
梁郁简单应了一声，没再说话，事实上也不知道聊什么，他对这个青年的印象并不多，对方的献好在他眼里形同虚设，根本勾不起他半分兴趣。
周老和杜仁聊着什么，往他们这边一望，突然笑着说：“小梁啊，你这趟回来不容易，我儿子可惦记了，从进门到现在眼睛一直没离开过你身上呢哈哈哈！”
“哎哎？不是！哪儿有？！”
周泽曦连忙否认，脸都红到耳朵根了，支吾道：“只是太久没有见到学长，有点怀恋罢了……”
梁郁还没有所反应，周泽曦立刻站起来，往杯子里倒了杯水，羞涩地说：“那我敬学长一杯吧！”
章澄兴奋地吹了声口哨，被梁郁从后面用力掐了一把。
现在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梁郁心中叹气，他就算不想跟别人扯上稀里糊涂的关系，也不能让老师的儿子下不来台。思及此，他拿过杯子，站起来说：“那先谢谢了。”
“哎先别喝呀！敬茶不都是要说上几句话吗？来来来，是要祝你的梁学长什么？”
周老笑眯眯地在一旁煽风点火。
这一话出口，在场的人全都懂了。周泽曦涨红了脸，轻声说：“那我……那我祝梁学长越来越帅，事业顺利，身体健康。”
“谢谢。”
梁郁露了个笑，虽然笑意未达眼底，但也晃得周泽曦出了神，他恍惚片刻，忙举起杯子去迎。
两个瓷杯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周泽曦故意多停留几秒，在梁郁指尖不留痕迹地磨蹭了一下。
“哇塞刺激啊！你们刚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结婚给长辈端茶敬酒呢！”章澄看热闹不嫌事大，凑近梁郁耳边来了一句。
梁郁拧着眉躲开，教训道：“别乱说话。”
几个人一边吃一边说，晚餐的时间很快过去了，梁郁盯着阳台外的雨，淅淅沥沥，身后传来一串脚步，周泽曦出声提醒：“学长进来吧，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谢谢关心，但我穿得比较厚。”梁郁并没有回头。
周泽曦察觉到对方的拒绝，抿了抿唇，站到他身边，固执地问：“梁学长这次是一个人回来的吗？”
“你想问什么，直接说吧。”梁郁淡声道。
“我……”周泽曦握了一下栏杆，眼神飘忽，过了一会儿他才鼓起勇气道：“我刚问了章澄学长，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知道梁学长其实已经和乔文君学长分开了，对吗？”
梁郁眉间一跳，径直看向他，周泽曦抓住他的手，请求道：“梁学长，我从以前就暗恋过您，但您当时眼里只有一个人，现在你们分开了，所以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我？”
“对不起，我对你并没有感觉。”
梁郁将他手拉开，直接拒绝：“而且我有男朋友，你这样做会让我为难，请不要这样了。”
周泽曦脸上白了一下，僵在原地，梁郁与他擦肩而过，心里并没有任何波澜。
“晚上下雨了，今天是直接住我们这儿吗，正好家里有客房。”
秀棠洗完碗出来，有些为难地看着外面的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