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这时,一人从内堂走出来,墨镜和礼帽遮住了脸,衣服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但是在他戴帽子的手腕外侧有一块形似蜘蛛的伤疤,那是1939年第一次长沙会战做战前指挥,被炸开的弹片射伤的,因为正是那次战役在党国经历接连失守之后终于取得一次大捷,蒋介石连发三封电报到长沙表扬此战绩,还特别派了最好的军医队伍过去长沙,张镇记得很清楚,那道伤口好了之后,就成了现在这个蜘蛛的形状。
薛岳……
再加上有了先前对那些美制武器所属的种种猜测,现在看到站在角落的曾洪溪和管兆虎两人,张镇竟有种果然如此的恍然大悟之感。
这个时候再看站在屋中央彬彬有礼的跟自己打招呼的青年,张镇有些肃然起敬了,这一屋子的人,关系不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只能说除之而后快,能让他们默不作声的坐在一个屋檐下还没发生人命案,恐怕蒋校长都做不到。
张镇心里有个猜测,但他并没有见过那位戴笠眼前的红人,军统一枝独秀的林楠笙林上校,于是便到:“恕老哥眼拙,没瞧出个丁卯来。”
“张司令折煞小弟了,国防部保密局,林楠笙。”林楠笙笑着和张镇握手,同时眼梢一撇,掐住白崇禧就要对着张镇喷出来的讥讽。
张镇不自觉顺着林楠笙的眼神看过去,就看见白崇禧抿着一张嘴,想说又不敢说,发现他也看过来后,当即一个眼刀刮在他脸上。
“张司令请坐,你能跟良桢到这里来,就证明你也是同意他的看法的对吗?”林楠笙从炉子上取下煨了好一会的茶壶,抬手给张镇的面前的钧窑茶杯斟茶。
张镇又不傻,都这份上了他也大略看出了端倪,这一屋子人及他们背后的势力,足以帮他保住一个小小的宪兵司令,林楠笙让他亲眼见到这些人,是证明自己有那个兑现承诺的实力,但是见了面却不戳破那些人的身份,是因为他们并不是盟友。
极其聪明的做法,真不愧戴笠一手带出来的人。
“你想要什么,我能给你什么?凭林上校手眼通天的能力,这个位子上坐的是不是我都对你碍,你能很轻易的达到你的目的。”张镇拧着浓眉问出心中所虑。
林楠笙眸子里攒了笑意,轻飘飘瞄了张镇身边的俞济时一眼,见男人略有一丝奈的尴尬,便也不再打趣他,“我想要的确实不只有你能给我,但是想救的人却只有你,谁让你是良桢的好友呢。”
张镇一脸纠结,“就这样?”实在是因为在国民党高层里,就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不想活现在就给自己一梭子,本来就不想救你——唔!”白崇禧总算逮着空,毫不犹豫的讽刺还没说完,就被林楠笙捂住嘴。
“你再捣乱把你撵回去了。”林楠笙各种后悔当时给白崇禧打电话,他还不如去找卫立煌。
“你别想,这事儿卫胡子没有我好使,你找他没用。”白崇禧似乎早就猜到林楠笙的想法,傲慢的哼哼道。
林楠笙心里叹气,面上依然闲适,“我和张司令确实交情尚浅,说是为了您倒也是假话,但是我绝不会害良桢,既然良桢要救你,我就一定倾尽全力。”
张镇刚才眼瞅着林楠笙和白崇禧的动作,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点别扭,太亲密了,亲密的不像是什么合作盟友,倒像是打情骂俏的情人,这会猛一听到林楠笙这么郑重的说救自己是为了俞济时,整个人猛地一激灵,好像发现了什么。
直到众人言毕散会,张镇脑子里还嗡嗡的,可惜俞济时根本不给他释放疑惑的机会,散会后找了个婆子给他带路,自己竟没离开,这不禁让张镇想的更多了。夜里愁得睡不着,以前是担心自己荣极必衰步了戴笠的后路,惶惶不安,现在是担心好友被迷惑,步了戴笠的后尘。
总之绕不过一个死。
就这么折腾到了大半宿,起来喝了两壶水撒了两泡尿,眼瞅着夜色越来越深,外面静的几乎听不到声音,已经是后半夜人们最困倦的时候,从茅房回卧房的路上,头昏脑涨的张镇余光里突然看到个黑衣人,一闪而过进了内宅。
“真是年纪大了,才熬这一会夜怎就出现幻觉了呢,戴笠怎么可能还活着呢……”张镇边嘀咕边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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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要不要——”刚进内院,栾鹏韦轻声对身边的人说着,抬手比划了一个‘除掉’的手势。
“不必管他,那小狐狸好不容易找到个长期饭票,你要给他宰了,当心他挠你一脸花。”黑衣人随意的摆摆手,身后跟着的玄衣青年听罢,随即收起已经露出刀锋的匕首。栾鹏韦到似有所感,一脸牙疼的表情,不自觉搓了搓自己这张糙脸,仿佛已经被挠开了花。
行至门前,栾鹏韦自觉停住脚步守在门口,只有那玄衣的青年跟着黑衣男人推门进去。屋内此时人已散去,唯留两个垂髻小丫头伺候在外间,待看清进门的男人是谁,惊讶的对视一眼便不敢在多看。
“竟然让你活着回来了,老蒋还是放心太早。”床边体魄坚实的男人下身穿着长裤,上身只披了件衬衫,甚至依稀可以看到他肩背上被抓挠出来的红痕。
黑衣人毫不示弱,居高临下的看向白崇禧,眼皮微耸,冰冷的音质在这深夜更显得凉薄,“你和李宗仁还活着,他想杀的人还有很多。”不等对方反驳,慢悠悠的接着说道:“你离开太久了,该回武汉了。”
白崇禧面皮一抽,忍住了抄枪一梭子干掉黑衣人的冲动,真不愧是干情报的,最知道怎么一针见血。
“哼!”白崇禧没再多言,侧身又看了一眼床内还睡得香熟的青年,也不磨蹭,起身快速穿好衣服,在门口又看了一眼床幔里隐约可见的曼妙身影,一句话没有多留,起步离开,消失在黑夜里。
“你守在耳房。”黑衣人淡淡的吩咐一直沉默隐在角落的青年,边说着边走近床帏,抬手将退下的外衣和帽子扔到一边。
林楠笙睡的正迷糊,感觉到身边的热源好像离开了,以为是白崇禧起夜便没有挣扎着清醒,直到另一个熟悉的却很久没有出现过的怀抱将他拢过去,林楠笙才猛然惊醒。睁开双眼,就看到的是那张让他又爱又恨,恨不能同归于尽的脸。
“戴笠……”
“眼睛瞪得那么圆,不困?快睡。”黑衣人——曾经在国民党呼风唤雨所不能的军统局局长戴笠,这位据说已经身死岱山的特务头子,此时竟然出现在距离南京政府不过百里之遥的郊区豪宅里,而南京那边,竟然没有得到一丝风声。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太危险了。”林楠笙靠在男人怀里,睡意渐去,却还是过了很久才轻轻说道。
“想回来就回来了,你以为蒋介石真能困得住我。”即便是这么傲慢的话语,从男人口中说出来,却带着不容忽视的从容和沉稳。
“我是怕你好不容易留条狗命,就这么被抓回去枪毙太不值了,还容易连累我。”林楠笙听他那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语调就气不打一处来,阴阳怪气道。
没听到男人反唇相讥,反而有隐隐的笑声从头顶传来,林楠笙险些以为自己听了,仰起脖子看去,竟发现这个终年冷着一张脸的男人竟然真的在笑,虽然仅仅是轻笑,但对于一个从地狱里爬上来的魔鬼来说,笑这个情绪,太遥远了。
许是林楠笙瞪圆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的申请太过于好看,戴笠笑的更深了,眼瞅着快把人惹毛了,才不轻不重的咳了一声止住笑意,随即慢条斯理的说道:“没那么容易死的,你这条小命安全得很。”
林楠笙又怎么可能真的是因为害怕被牵连,但这话他绝对不说,又过了许久,窝在戴笠怀里被伺候的太舒服了,睡意再次袭来,在即将被困意席卷之时,林楠笙小声说出了这句从见到戴笠就一直想说的话,“是个女儿,看着有点像我,你……孩子的名字,还没取……”
话音到最后,带着限倦懒消失在花瓣一样的唇间,戴笠轻吻着青年的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时的他有多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