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楠笙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乖巧的吃过一顿饭了,不求细嚼慢咽品尝珍馐美食,只求速战速决退离饭桌。
想法不,但饭也得一口口吃,眼看着坐在对面的小猫头鹰大气不敢喘一口的样子,顾慎言还是心软了不少,他拍拍旁边左秋明的肩,明显感觉到对方看过来的眼神还气哼哼的。老顾轻轻摇了摇头,手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随他吧。”
说罢,老顾也不再管左秋明,这孩子对小林的感情比他更深更复杂,一时想不开也正常,他现在只是需要让自己放下。
想到这里,顾慎言开口岔开话题,“去年冬天那会,你向组织提供过一个关于我当上海站有内奸的情报,我在后来及时联系上组织,汇报了这个情况,前些天接头人说,组织的审查已初步有了结果,藏在沈记杂货铺有个叫朱怡贞的女同志,很有可能就是陈逆安插在我党的特务。”
林楠笙本来还心里面一万个感谢老顾,替他按住了左秋明,正准备恢复兴致大快朵颐,却不想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你说谁?朱怡贞?她是特务?”林楠笙觉得,自己没关注这中间缺失的一大段过程果然有报应了,“组织上怎么会怀疑她?这来历不明的是另一个人吧。”
顾慎言抬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旁边本来还在生闷气的左秋明听到这里也严肃起来,“当时陈逆没有说他的内线是男是女吗?”
林楠笙就是当事人之一,很清楚杀陈逆时的情况,更何况这个情报的来源确切来说是戴笠,这比听陈默群亲口说的还要可信,“我记得我当时说了内奸是沈记杂货铺那个姓孟的伙计,男性,年龄三十至三十五岁之间,中等身材。怎么组织没参考这些情报吗?”
顾慎言轻瞥林楠笙一眼,不动如山,“这段描述你是怎么知道的,陈逆应该不会给你做这么泛泛的描述,如果真是他开口交代的,他只会说出名字。”
林楠笙一噎,一时半刻不知如何回答,戴笠就算会帮他,那也仅限于跟他生命安全有关的情报,像这种组织内的情报,那个男人当时能开尊口给个提示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加之陈默群听后的反应,足以说明这个情报绝差池。
但是这个人具体叫什么林楠笙在当时还真不清楚,只是在那次追击中看过他的侧脸和背影,然后暗中去观察沈记杂货铺时又碰巧听人叫过他小孟。现在一旦确定那人就在沈记,两厢一合计,林楠笙只能给组织提供到这些情报,但这绝对不妨碍上级锁定问题人物。
“当时情况复杂,陈逆死的突然,没能交代清楚,但明确说了那人在沈记杂货铺,我偶然一次经过沈记,听人叫过那唯一一个伙计姓孟,而我之前追击陈逆时,曾在半路遭到这个特务阻挠,当时看到了他的背影和侧脸。之前从没把这两人联想在一起,如今情报串联起来,还不够清楚吗?”林楠笙道出一部分实情。
却不料顾慎言轻轻摇头道:“组织需要的是确凿证据,而不是仅凭几条线索的推理,就随意怀疑一个人。地下党上海站的领导在收到我的情报后,很重视这件事,但因为缺乏直接证据,所以当时本着宁勿漏的原则,对沈记杂货铺这个站点里的两名同志同时进行甄别。经过将近一年的审查,最终组织认定是朱怡贞有嫌疑,孟安南同志应该是被牵连的。”
林楠笙心里就觉得很离谱,虽然他主观上也偏颇朱怡贞认为她是清白的,但他是个专业的特工,不可能凭借主观臆断去向组织提供情报,他能确定是另一人,完全是基于那仅有的一次交手,他亲眼看到是个男人,这是铁证,绝不是什么推测。
“老顾,你当时是不是本身就对我提供的情报有所怀疑,所以在上报组织时有所保留?”林楠笙永远是那个精明强悍的林楠笙,戴笠当年一眼看中他想要培养他,除了确实有肉体的一方面,可归根结底还是林楠笙与伦比的聪慧,让戴笠这个天生性情冷淡感情缺失的人有了兴致。
顾慎言没想到林楠笙会直接点出来,最初他自己是没有这个感觉的,但随着时间推移,他在反思这一过程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确实如林楠笙所说,他当时一听小林的表述,就知道他这情报恐怕不是陈默群供述的,又联想到那一阵出现在上海的戴笠,就明了这情报应当是来自那个大特务头子之手。
顾慎言对于林楠笙情感的纠葛虽然默认了,但在革命问题上始终是不信任那些人的,他怕林楠笙这一份情报被戴笠欺骗,所以在跟老纪传递情报时,故意有所保留。他希望组织通过内部的严密审查,顺势判断出结果,这样既避免着了戴笠的道,又最大限度的保证不会冤枉任何一位同志。
林楠笙看着老顾沉默下来,便知自己所猜不,他有些奈的叹口气,“老顾啊老顾,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看着对面顾慎言想要反驳,林楠笙笑笑赶紧道:“老顾,我敢保证内奸就是孟安南,上级说是注重证据,但其实到现在你们也没有他们两个任何一个人是还是不是的直接证据吧。”
顾慎言闻言也不气恼,喝了一口汤才说:“你可知道组织是凭什么确定孟安南没有嫌疑的?有一件事你可能还有印象,开春之后华东中共地下党组织发生了一次中等规模的动荡,有一个从抗战时期就打入我方内部的日本特务被擒获。这名特务在当时已经是华东地下党特情办事处的处长,其位置和作用至关重要,由他发展下去的特工也不在少数,这个人的被捕让组织清理掉一大批敌特分子,挽回了巨大的损失,其严重性惊动了党中央,为此还特意发电慰问。”
林楠笙听到第一句就知道顾慎言想说什么了,他轻挑眉梢似笑非笑,“这个日特就是被孟安南揪出来的?”
顾慎言知道林楠笙在阴阳怪气,但也顺着说下去,“没,他在出门收集情报的时候偶然间发现了线索,回来后他一直陆陆续续的寻找证据,最终替我党拔除了这颗钉子。事关这个特务后来归顺了国民党云南站,为他们提供了很多重要情报。这一招不可谓不重要,所以组织最后决定相信他。”
林楠笙大概明白党内的想法了,一个一举抓获了敌特核心人物,并重创敌军情报组织的入党积极分子,基本可以排除嫌疑。
至于为什么即使确定了孟安南的身份,却也没有对嫌疑增大的朱怡贞冒然采取行动,一方面是老纪受到老顾的影响,对这条情报的怀疑态度更甚,轻易不肯下判决。再一个原因就是朱怡贞那个资本家父亲,林楠笙隐约记得递上来的情报中,就有说道中共正在积极争取爱国资本家朱孝先投靠阵营。
不过林楠笙清楚,即便组织现在不处理朱怡贞,也绝不会再信任她,一旦被上级定性成分不明,等待她的就会是逐渐被组织边缘化,直至彻底舍弃。林楠笙还记得,那年朱怡贞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家千金,是如何投身于热血的革命道路中,那贯穿胸膛的一枪也没能浇灭她对共产革命的决心。
“本来上海地下党的决定跟我是没关系的,我也不受你们领导,只负责提供情报。如果只是甄别朱怡贞的成分问题我也懒得管,但是放过孟安南就等于在我党埋藏了一个定时炸弹,不除不行。”林楠笙端着银丝嵌玉的粥碗慢条斯理的吃着,“我会向上级请示,允许我参与两人的甄别工作。”
“楠笙,你真的认为内奸就是孟安南?”左秋明一直静静地听着林顾两人交锋,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
“是的,我确定。”林楠笙吃完最后一口粥,用餐巾抿净嘴唇,先一步离席,他要尽快联系延安,取得上级组织的调查授权。
在等待延安回复的空档,林楠笙联系上了保密局云南站的站长,也就是被他特意发配过去的沈醉。
戴笠一死,曾经的嫡系一派必然受到波及,这也是南京的那几人早早就把林楠笙打发去上海的原因,不管发生什么,只要人不在南京就不会被打的措手不及,而戴笠的势力同样在林楠笙手里,足够他作出任何应对。
沈醉身份就比较敏感了,他是戴笠的义子,而且他不是个坚定地党派人事,他和戴笠一样效忠的只是个人,曾经的戴笠只效忠蒋介石,那么沈醉就只效忠戴笠,戴笠脱离了蒋家王朝,沈醉自然也不会再为他们卖命。假设戴笠如果真的死了,哪怕蒋介石不动他,他也会自请放逐,然后逐渐远离国民党核心。
所以不管用什么办法他都不可能避免受到波及,这其中还夹杂着来自其他派别的清算,就算毛人凤郑介民不排挤他,蒋介石也会动手。不过既然戴笠还活着,沈醉就还会跟着他干,林楠笙索性让毛人凤把沈醉发配到了云南,替他去完成任务。
党中央的回信和沈醉的密电几乎同时到达,鬼美人这条线在延安的分量很重,所以他的请求上级自然很慎重的批复了。至于云南那边的问题,林楠笙想确定那个投靠他们的日谍到底是什么人,这又是从哪冒出来这么一个内奸。
林楠笙拿着两份电文来到二楼的小花厅,一般晚饭过后,他们三人习惯在这里休息片刻。
“这是延安的电报,估计现在上海站地下党也收到了同样的文件。”林楠笙把手里的电文递给顾慎言,“这是云南站那边给我的反馈,他们表示,他们从来没有过一个叫王福顺的日谍投靠他们……你们在抓捕日谍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将其击毙了?”林楠笙看着沈醉发来的电文,沉思良久问道。
“……确实已经击毙,但是在此之前我们进行过对话,他也承认他确实是日本阿部家族安插在我党的间谍,并且还交代就在几个月前,他还将我方的情报集中向日本传递过。只不过他这些配合都是为了让我方抓捕的同志们放松警惕,在说完几句话后他就突然发难,在二次拘捕的过程中,被一名小战士的流弹击毙。”整个过程顾慎言并未亲身经历,是老纪转述给他的。
“看来我有必要直接跟上海地下党的人谈谈了。”林楠笙的话让顾慎言惊觉问题的严重性,他想他们这几个月的甄别,可能真的从根本上就有问题。
老纪在收到延安的电报后,就按照接头暗号联系了顾慎言。
此前对于沈记杂货铺这个站点的监控并不是上海站做的,同体系不能互相甄别,所以都是就近与其他大站互相监督。他虽然亲自参与了抓捕日谍的行动,但是全程他也只能像个旁观者,真正执行的人不是他。如今这个案子竟然惊动了延安,并直接发电派人来重审,老纪很快意识到,可能是之前的审查出了什么问题。
林楠笙是见过老纪的,在他还是个纯粹的国民党军统局上海站的一名小干事时,后来钟表行的据点暴露,老纪不惜引爆炸弹助朱怡贞逃离,林楠笙当时就觉得,共产党人带给他的震撼远远不止曾经监狱里看到的那些。
如今再见到老纪,竟生出几分物是人非的感慨。
“你就是鬼美人?”
老纪看着眼前有过几面之缘的林楠笙,他当然不会忘记这个年轻人,他是朱怡贞曾经心中的挚爱,也是曾带给他们地下党上海站许多麻烦的军统高官。没想到这个人居然就是那个在党中央都极其特殊,代号鬼美人的高级特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