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侯谢思齐到的时候,天河山里哪有澹台守的人影。谢昀看着里面因惊恐而呆滞的十多人,终是叹了口气,说道:“他们并不知情,还请侯爷高抬贵手。”
蓦地,一名中年男人忽然叫出声来:“儿啊,爹对不住你啊!”说着,那男子一股脑儿地闯了出去,速度之快令在场的几人都措手不及。
若是鄢凌在场,或许能认出这就是那位因埋怨而被克扣吃食,却依旧给了她半块干粮的人。
在永元帝面前她还是个死人,这时候是不宜出场的,鄢凌深吸一口气,悄悄跟上了中年男人,一直走到一处荒坟,他才停下来。
“儿啊,爹不能给你报仇了,爹没用啊——”
断断续续听着,她依靠在树上,有一搭没一搭拔着地上的野草,也拼凑个大概出来:男人姓张,是附近张家村的人,和儿子相依为命,家徒四壁下,儿子出去做工,被天河山开出的高薪诱惑,最后累死在里面。
所以他这是……去给儿子报仇?拔着野草的手指一顿,鄢凌来了兴趣,想要继续听下去。
不成想男人骂了起来,皆是控诉玄玉宫澹台真人如何绝情,如何剥削自己的儿子。
“爹没能杀了他的儿子,爹对不起你啊——”紧接着,男人哭了起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连带着天空也飘起雨点子,不大,很是恼人。
“爹老了,还不知道能来看你几回,你在下面好好的,别再被人骗了……”
若是小朋友在这里,她会怎么做呢?鄢凌想学着她的样子去安慰,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唔,是真心么?
她一时无言,就这样静静站在原地,任由烦人的小雨淋了一身。
“爹藏了这么久,腿也残了,胳膊也断了,爹以后怕是看不了你了……”
他絮絮叨叨说着,如数家珍一般,将儿子过去的小事娓娓道来,到最后……把自己讲哭了。
“你说你喜欢吃街东头的奶糕,爹也买了,呐,你慢点吃。”
“咱家的那两块地也被村里的地主占了,咱老张家以后也没地了,还不知道要把爹埋哪儿呢。”
“儿啊,你说下去以后,还有奶糕卖吗?”
“那不成,咱在地上穷了一辈子,到地下了也不能穷一辈子,爹得给咱俩烧点钱,你先拿着啊,别自己偷偷摸摸都花了。”
末了又觉得自己愧对儿子,补了一句:“花了就花了吧,爹多烧点就行了。”
男人像是儿子复生一般,回到自己年轻的岁月,他高兴地蹦跶着一根还算完好的腿,摇摇晃晃去了城里。
鄢凌走到坟前,矗立片刻后,伸出手培了一片土。
就在刚才,她放走了澹台守,也让那位父亲不能为里面的人报仇。
天老爷好像很喜欢这样这样满是遗憾的结局,她伸出接了一片雨,一片清清淡淡的雨。
落在手心温温凉凉的,没有重量。
雨渐渐大了起来,很快就洇湿她的头发、衣服还有鞋子。
最初的那片雨也不知动向,或许已经走了或许还留在手心,至于它在哪里,早就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
就像那个男人,没有人会在乎他的儿子是怎么死的,也没有人会在乎他会埋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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