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两人同床而卧,中间依然隔着书本。
东方旗辗转反侧,他轻声呼唤阿颜,待到阿颜应他,他忍不住问:“阿颜是王都哪家的姑娘?”
殷衍之正睡得迷糊,听见这话不甚想要搭理,她拿平日里哄骗第五闻休的话术搪塞道:“说了阿旗也不认识,等阿旗到王都就知道了,青都人不识我父族。”
“嗯,阿颜好梦。”
“好梦。”
月色冷淡,耳边传来平稳的呼吸,黑暗中殷衍之悄然睁开双眼。
她微微偏头,借着迷蒙的月辉看他。
东方旗,这个她一时间不知如何评价的人。
他的言行举止不比得第五闻休这样的贵胄公子,第五闻休习惯和人打交道,在人堆里如鱼得水,他呢?从没见他跟近邻闲聊,这里白天时不时会走过几个人,哪怕大门敞开,他也不看一眼。
东方旗生得不差,锋利的眉,漆黑的眼,殷衍之看见他便会想到父王赐给太子殿下的那把通身黝黑的曜日匕首。
他不是恶人、歹人,他连端粥给她都恪守礼数,他也不是乐善好施的热心肠,她一眼就能看到他身上那些冷漠、麻木的气息。
他学东西头脑转得很快,却分不清她的玩笑话。
前几日在母妃宫殿里偷听,从未对她透露出亲昵关照的母妃竟对她知之甚深,知道她内心深处最想要的是什么,她第一次体会到后怕是什么滋味。
第二次就是在今日黄昏,她对上东方旗那双漆黑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说不清道不明,更浓重得化不开的情绪,她从未再任何人眼中看到过,她本能地惧怕。
得走了,必须走了……
怀揣着这份心思,殷衍之慢慢睡着了。
翌日清晨,东方旗率先起床,他打理好自己便给殷衍之的脚换药。
淤青和浮肿消了不少,殷衍之也能下地走路了。
东方旗依旧嘱咐殷衍之在家小心,照常背上猎弓带着柴刀进山,他依然是过了晌午才回来。
不过今天他没有看见殷衍之,拴在屋外的枣红马也失去了踪影。
他进屋看见木桌上散落着几堆狭长的草叶,石子压着它们被摆成了一封信。
那是阿颜留给他的道别信,家里没有笔墨,她只能以草木作信与他告别。
“归家,多谢照料。”
他从怀里拿出今天在河边捡回来的两节玉簪,盯着这断裂的簪子看了许久。
最后,空中传来一声满怀孤寂的叹息,整间房屋再度陷入沉默的怀抱,沦为死水一潭。
此时此刻,殷衍之纵马离去,她用白绸为自己束了马尾,锦衣御马。
她在一方浅坡勒马,远眺前路。
微凉的暮春之风扫过她的衣摆,前方的农田和林木还未到生长的时候,远远望过去竟是光秃秃的萧瑟景象。
但她依然能看到农户们翻土劳作,挥洒汗水,她不禁幻想如果劳作的人是自己,她能撑多久……
相比于繁重的农事,校场习武对她来说已算做轻松。
殷衍之再次策马前行,她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往青都赶去。
这一路下来,她默默观察着周围的百姓,看他们扛着锄头在阡陌中忙碌,坐在田坎上喝水闲聊,然后又继续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