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督军兴之所至,带着顾德全、自己的新太太李继英、以及一营的卫队,连夜乘上汽车,去往了“天险山”上,阎家的避暑别墅。
阎廷芳得知消息,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
这是从没有过的。
在他没出桐州城的时候,干爹去避暑别墅,居然没想到要带他。
甚至,连告知他一声都没有。
师部里,阎廷芳坐在椅子上,听完了眼线的汇报,半晌没有出声。
干爹先是要了继英,又看上了德全。
难道自己的人身上都抹了蜜?
他烦躁地想着心事,也就没有留意到站在他下首,热得打着赤膊、露出一身精壮肌肉,那个本是土匪出身的何永才,在听到这个消息时,自鹰目里掠过了一道饱含腥气的凶光。
此时,“天险山”上,阎家的避暑别墅。
避暑别墅,其实是一片楼群,分为前中后三块,最前边的楼里住着阎督军的下属和卫兵们;中院则被督军本人占据,有专门用于会客的楼、赏景用的楼、看书休闲用的楼;后院则是花园,和供大小夫人们居住的楼,以及一座戏楼。
李继英被阎督军打发到了后院。
几天下来,阎督军不爱找他,他也自得其乐,每天听听戏、赏赏花;有时候也跟副官们打打网球、练一练摔跤,把自己晒得愈发的黑,练得愈发不像一个哥儿。
伺候他的人看在眼里,感觉这位新夫人也是同样地不爱督军。
阎希平倒没有想到爱不爱的深度,他没去看李继英,并非故意冷着对方,他是单纯地把李继英忘记了。
当晚他带李继英,只是想着:李继英是他的夫人,以前的夫人享受过的待遇,现在这个也得有。
对太太生气归生气,他还不至于在衣食住行上苛待自己的太太。
天这么热,山里风凉,比城里好过,他记得李继英小时候就很怕热,所以并没问李继英的意见,直接派勤务兵把李继英从床上抬了起来,用汽车和轿子装上了山。
及至上了山之后,他的注意力就被顾德全引走了。
如果不是余藏锋伺候了他许多年一直没出过大,他念着多年累积的情分,他想他在下山之前,一定会把副官长换成顾德全的——余藏锋有的细心伶俐,顾德全也有;余藏锋没有的,顾德全还是有。顾德全伺候他时,少了些畏惧,反而叫他感觉痛快和踏实。这位比他大两岁的顾副官,实在是很讨他喜欢。
他不由奇怪起顾德全的经历,想知道是怎样的三十一年,把这个人修剪成了如此顺眼的样子。
顾德全说,他出生于金素省横县,父亲早死,母亲体弱,从小家境贫寒,完全依靠卖猪肉的叔婶一家施舍和母亲在家做针线来供给生活,当然也就没有读过书。
不能读书,顾德全心里却向往着读书,顾德全认为这是受了体内父亲的血脉影响,因为他的父亲正是秀才出身。不能光明正大地进去听课,他就常常在人家的私塾外面偷听。
那时在横县有一名老财,养了护院的狼犬数头,又不加管制,常有狼犬挣脱锁链的事情发生,导致附近常有辜百姓被咬伤、乃至于被咬死。百姓畏惧老财女婿当了大官、他身后站着的是官厅,均敢怒不敢言。
有一次,顾德全在人家私塾外面偷偷听课时,忽然身后传来犬吠。
一转身,他就看见狼犬在对他龇牙,而后猛地扑了过来。
“那时候我虽然只有十二岁,但身材已经比同龄人高壮,力气也比别人大,那畜生来咬我,被我一手掐住了脖子。我另一只手从地面抓起垫脚的青砖,三两下就把那畜生的头砸了个稀巴烂。”
“厉害。”
阎希平诚心赞道,又抓起他的手看了看。
的确是大而且充满力量美的手,他试探着把手掌抵着顾德全手掌比了比。
手指长度倒是差不多,只是他的手指被衬成了豆芽菜。
正是有点不高兴地要收回手,顾德全却忽然握住了他:
“今天看大帅写了许久的字,我给大帅舒活一下手腕和手指。”
他被捏弄得舒服,就忘掉了不满,“你小时候是在人家私塾外边偷听,那你会不会写字?假若不会,我明天教你。”
顾德全眼睛一亮:
“谢谢大帅!”
他催促道:“你继续说。你弄死了那地主的狗,一定惹麻烦了。”
“大帅英明,猜的没,后来官厅对我发出了缉捕令,让我要么赔钱,要么挨一百杖责。我奈之下,只好带着我母亲逃进了山里。”
之后,顾德全便走上了一条在当时、甚至在现在都很常见的路:先当山匪,混成匪首,被收编后,再当军官。
可惜顾德全的支队司令没当多久,底下的人就在去年被苏、李联军打没了,总部派他去新的地方当营长,顶另一个马上风死的营长的缺。他上面的团长,是个正规军校出来的,既看不起他这个土匪出身营长,也看不起他那个由土匪、混不下去的业游民、乡下地主家里老了的护卫组成的杂牌营,常常欠薪欠饷。
有一次回程途中,到了吃饭的时候,他和手底下的兵都饿得要命,却只有混着砂石的糙米可以吃,就是这样的东西,每人都只分得二两。一个小兵当即摔了碗,大骂:他奶奶的,没被敌人的枪打死,倒要在自己营地里饿死!这玩意儿喂猪猪都不带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