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余藏锋把卫兵叫来,守在他的门口:
“他们再来,你就叫卫兵放开手打!不是爱打架吗?!就给我照着他们两个的肿脸,用力打,狠狠地打!”
是在挨了快半个月的打之后,两人才有了重新踏进病房的机会。这天,阎大帅也恰好可以出院了。
他们一进去,看见的是用羽绒被为自己结了一个茧子的大帅。
一人一边,顾德全跟阎廷芳,急不可待地凑到那个雪白硕大的茧子旁。
一边克制着自己想抱一抱亲一亲这个大茧子的冲动,两人一边字字句句,满含发自内心的忏悔地解释。
直说到口干舌燥,终于哄得他们的大帅破茧而出。
大帅露了个头,看了他们一人一眼。因为还很虚弱,大帅的声音轻柔,但吐字慢而清楚:
“更丑了,也更瘦了。”
两人大受打击,很是伤心,然而不敢反驳。
“罚你们两个胆敢在我病房门口打架斗殴的丑东西,从今天开始,不许离开我的视线。我要你们用你们的肿脸逗我开心。我开心了,或许身体会快点好起来。”
两人脸上的神情堪称破涕为笑、笑得两张青紫交加的面孔更显得五彩斑斓。阎廷芳跟顾德全欢天喜地,忍不住一人一边,把大帅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了住。都没敢用力,只是激动地大声应道:
“遵命!大帅!”
“得令!干爹!”
春季过完,来到了夏初。阎希平的身体彻底好了,便预备着要向苏钧烈发起复仇。
时刻密切关注着他的阎廷芳,自然看出了他的欲望。尽管干爹出院后再没怎么怪罪,阎廷芳却早就想要立功弥补,自己当初没有及时阻止李继英一事。此刻不由很是积极地提出:“干爹,儿子随时都做着准备,可以随时带兵出发去打垮那个狗杂种。您觉得,咱们要不要尽早?”
阎希平却并不同意:
“不急,再等等。”
阎廷芳问:“等?干爹是想要等什么?”
“理事长,不,现在该叫大元帅了,大元帅上一次,是吃了手里没有兵马的亏,革命没有革成。以大元帅的雄心和才干,必不会在同一处跌倒第二次。好儿子,你想想,现在大元帅的军政府,在谁的地盘上?大元帅要招兵买马,谁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阎廷芳当即明白了:“是姓苏的狗杂种。您是想等咱们的苏‘元帅’和大元帅反目。以大元帅的声威,振臂一呼,本就对狗杂种不满的军头必定会团结起来,到那时……”
看着阎希平脸上的笑,阎廷芳渐有些出神。
当阎希平的阴谋毒计是冲他来的时候,他都不免是又恨又爱;何况对方现在这副仿佛属于阴谋家的得意洋洋的面孔,是全然朝向了外敌,他一时恨不得扑上前去,把阎希平双手攥住,深而又深地亲吻阎希平向上翘起的淡粉菱唇。
消息传来,大元帅果然开始在苏钧烈的地盘上招兵买马,也果真引起了苏钧烈的不满。两人从生出嫌隙,到彻底翻脸,只在一个月之内。
阎希平当然是即刻站到了大元帅这边。得了个“副帅”的职衔,阎希平感念大元帅的细心,没有给他跟狗杂种一样的头衔。不过感念归感念,他认为头衔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元帅的号召力果真可怕;又或者是狗杂种之前的作为,把众统领得罪太狠,大元帅一呼百应,居然召集起了南边几乎全部的军头。十余万大军,分四路而进,浩浩荡荡地开向了朱律省。
阎希平出了六万人,其中有两路都是他的军队。第一路总指挥兼金素陆军第一军军长的位置,阎希平给了阎廷芳;第二路总指挥兼第三军军长的位置,阎希平则是给了顾德全。他清楚地知道,他手底下其他人或许会对这样的安排心存不满,可他不在乎。他只在乎怎么把自己最信赖的两个人,尽快地培养起来。
而他看好的两个人——他的廷芳,和他的德全,没有叫他失望。在三十岁生日即将到来的前夕,他得到了军队凯旋的消息。而苏钧烈尽管及时地通电下野,也没有能够逃出生天。
顾德全不为人知地买了杀手,为他带回了苏钧烈的头。他跟苏钧烈之间的仇怨,总算是得到了一个彻彻底底的了结。
如果要在近三十年的人生中,选一个最春风得意的时候,阎希平认为,就该是现在了。
论地盘,除了原本的金素,他藉由护法的东风往北扩展了一个省,又有如今宿敌被灭,宿敌的近一半的地盘也落到了他的手中,他掌握了接近两个半省;论官位,南边大元帅的军政府给了他一个“副帅”,仅次于大元帅,为一人之下,北边的政府也伸出了橄榄枝,把巡阅使的头衔从死去的苏钧烈头上撸掉,转而给了他,他的拒绝被误认为了“自谦”,拒绝效,他还是成了南三省巡阅使。
按当下这样的春风得意、这样的限威风,他的三十岁生日,可以办得很风光。只是,他不想要风光,他怕风光完了,自己又要累得被送去医院。所以三十岁生日当天,他只许礼到,不许人来。
夜。督军府,水榭。
时值盛夏,湖中的红莲花开得正盛,夜风穿亭而过,送来阵阵清凉和芳香。月影和灯影,倒映在湖面,随风时碎时聚。见阎大帅喝光了杯底最后一口葡萄酒,顾德全伸出手来,夺过了他手里的空杯。
阎廷芳刚刚抬起的手一顿,缓慢地收了回去。
“再给我一杯吧。”
阎希平望着顾德全道。而顾德全拼了命管住自己的心,绝不为大帅半醉后靥飞红晕的美态和那双水盈盈的灰眼睛所动:“大帅,贝鲁纳多医生说了,最多只准您喝三杯。别说再一杯,再一口都不可以给您。”
阎希平转向阎廷芳。
阎廷芳比顾德全神情更冷酷:“别想了干爹,不行。”
“自从我出院以后,你们就不像以前那样对我好了,你们变了心,对我的心肠变硬了。”
阎廷芳跟顾德全发现,大帅醉酒后明显是更加不讲道理,“我不要你们了。我明天就去换个听话的。”
阎廷芳因为曾经听过这样欠收拾的话,还能忍一忍;顾德全却是忍不住了,问:
“您换个听话的?不要我们了?那我们怎么办?我们跟谁去?”
“你们当然是跟买下你们的人去。”
“买下我们的人?”顾德全满脸疑惑。
“我要把你们两个不听我话的,都卖了换钱。”
因为把两个忠心的部将完全视为了自己财产的一部分,阎希平不醉时,尚且能说得理直气壮,何况此刻喝得半醉:
“得了钱,我再买个最听话的。”
顾德全把阎大帅抱到了自己的大腿上,从下往上,仰视着他。而阎大帅也正从上方投来了目光。那双灰眼睛得了湖水里月影灯影的照亮,越发闪闪烁烁地带了水意;目光中有调笑,有一点居高临下的傲慢和自信。仿佛自己有样最重要的把柄,已经被他拿捏住了。
“大帅,您卖不掉德全。也绝不会找到比德全更听话的了——除了不许您喝酒这一项。”
“真敢说!那本帅就考考你别的,看你够不够听话!”阎希平坐在顾德全身上,扭头看向阎廷芳:
“廷芳,你先回去休息。”
阎廷芳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攥紧,旋即又一松,“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