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墨镜的遮挡,阎希平当即转动视线望回海面,再不看李继贞一眼。
“你这儿?这里是你买下的海滩?”
“那倒不是。”
李继贞不被他放到眼里,却并未生气,反而好脾气地笑笑,声音温和地解释:
“只是北边的政府,于上月初,已委我为青莱省军务督办兼省长。这片海滩,也算是青莱的一部分,理论上讲,我是有资格管一管的,说是我的地儿,也没。”
阎希平这回看向了他,声音里有一点惊讶:
“青莱的李督办是你?我怎么记得,是个叫李志忠的——”
“我就是‘李志忠’。”
阎希平望着他打量片刻,从鼻子里轻轻笑了一声,然后点头道:
“明白了。”
他再一次扭头,静静地看向海面。海上浪起浪伏,阵阵水花拍打着海滩。
阎希平能感觉到李继贞的视线片刻不曾离开他的脸,只是他今时不同往日,没法再勒令这位李督办不准看他。伴随着一朵庞大的浪花砸碎在海滩边缘,李继贞开了口:“还好吗?”
他没听清,问:“什么?”
“这次见你,感觉你跟当年很不一样了。”李继贞抬头扫视了一圈,又看向躺在沙滩椅上的阎希平。
从阎希平被墨镜遮住了一半的脸,李继贞视线一路往下,看到他露出的脚趾。盯了片刻,最后又看回他的脸上:
“一个卫兵也不带,就跑到了这里,你养的那个好儿子没有反对你这样胆大妄为吗?”
“别跟我提他!”
听到乱臣兼逆子,阎希平的好心情没有了,并且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开始突突跳动。
李继贞偏又问道:
“听说现在,金素陆军改叫金素革命新军了,总司令换成了你那儿子,他怎么没有派他的兵来保护你?”
“你还敢说?李继贞!”
阎希平瞪向李继贞,随后环顾了身周,想找个什么东西来丢他,找了一圈只找到桌上的甘蔗汁,他拿起杯子想要泼李继贞,一只手伸了过来,稳定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好像是甘蔗汁。”
李继贞知道他娇贵,手小心控制着力道:
“想请我喝点甜的吗?不劳大帅喂我,我自己来吧。”
说完,李继贞一手抓住他苍白纤瘦的手腕,一手夺过了他手里的甘蔗汁。李继贞低头含住了他叼过的,还微微湿润着的吸管。
阎希平扭头盯着李继贞,只见李继贞喉结滑动,同时听到了几声“咕咚咕咚”。没“咕咚”多久,李继贞就把他剩下的大半杯甘蔗汁喝了个精光。李继贞把空玻璃杯放回桌上,剩下那只手依然握着他的手腕不放:
“跟我想的一样,很甜。谢谢大帅。”
阎希平顿时把“好汉不吃眼前亏”、“人在屋檐下”、“猛龙也不便招惹地头蛇”等刚刚用来劝解过自己不要惹李继贞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他吼道:“我甜你妈了个X!”
余藏锋瞧着这位前太太仿佛是故意来气督军的,心里恼恨,上前一步就要去把李继贞的手掰开:
“别碰我家大爷——”
两名身着便衣的卫兵快步冲出,扭住了余藏锋的双臂。
“住手!”阎希平见状坐起身,就要翻下椅子去帮余藏锋。李继贞一把将他拦腰抱了住,不许他出阳伞的遮阴范围。
阎希平的墨镜在挣扎中掉在了沙子里,露出他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睛,他愤然看向李继贞,声音几乎带上了颤抖:“李继贞!我自问从未有过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你怎能落井下石,跟那个逆子一样,也在这个时候欺负到了我头上来!你……你……”
“你这点倒是没变,总是别人对不起你的。”李继贞抱着他,很想摩挲一下他的背给他顺顺毛,奈空不出手。完全确认了自己想要确认的东西,李继贞看向那两个卫兵,令道:
“放开余副官长。”
待卫兵们松开了余藏锋,他也立刻放开了阎希平。阎希平脆弱的身体,在对他有感情的人那里,是一件最强大可怕的武器,这武器一旦作用起来,不伤人、视一切防御、只伤心。他怕再惹阎希平生气,这件武器就要狠狠地发动,给他来一下子猛的了。
李继贞态度诚恳地道了歉,然后脚步利索地带着护卫们走了。
阎希平看着他比记忆里宽阔结实了许多的背影,只觉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之外,又觉得他真是可恶!说他是特意来炫耀自己出息了的,也不像,因为李继贞的态度始终温和镇定,勉强称得上是“不卑不亢”;说真诚来表达关心的更不像,李继贞那几句不阴不阳毫营养的问候,除了惹他生气和烦之外再没别的用处,仿佛这个人来找他的目的,只是为了向他免费放送一堆讨人嫌的废话,以及抢掉他喝剩下的大半杯甘蔗汁。
第二天一早。阎家别墅,一楼。
没谁再在夜里闹他,也没谁乱给他喂药,阎希平昨夜睡得早,今天就在早餐时间成功起床了。
在家中大厨的煎蛋火腿,和当地酒楼的特色风味之间犹豫了一下,阎希平抱着靠枕坐在沙发上,支使余藏锋:
“藏锋,叫人去福满楼,打包一份上回你说过的,酸什么猪——”
“酸菜猪杂汤饭,是吧,大爷?”
“对。然后再配点别的。要两人份,我想跟你一块儿吃。”
余藏锋惊了,惊中又有喜,最后还是摆摆手赧然道:“怎么好跟您同桌吃饭……”
“你昨天还跟我同床睡觉了。怎么同床可以,同桌不可以?”
“那是因为我要给您暖脚呀!大——”
“大什么大!”阎希平抓起靠枕向余藏锋丢去,打断了他的话。
“本大爷现在就命令你,不许婆妈,不准啰嗦!”
余藏锋依然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脸上的笑容忍耐不住。他倒是对曾经的大帅、现在的大爷,没有任何歪心思。只是看到自己一直掏心掏肺地爱护着的人,跟自己感情日渐变得更好了,是个正常人都不免暗暗地要欣喜。
即便不提这些小细节,只说更大更容易发现的地方——大爷把他的薪资提高到了以前的三倍,以前他每个月就有一千多块的薪水,现在接近四千了,普通商贾之家的大老爷一个月都很难赚他的一半;除了薪水,大爷还从手里盈利最丰厚的几家俱乐部里选了一家,转赠到了他名下。
大爷是这样的,喜欢谁,就把好的都给谁,他当然会为到手的钱高兴,这是人之常情,可更叫他高兴的,还是这些钱代表着的东西。
余藏锋的好心情截止在了听到仆人汇报的一瞬:
“什么?你说有军警把我们的房子围起来了?”
“是啊!”仆人也是一脸惊色未褪,“余爷!刚才我按您交代的,出门去酒楼买早餐,结果一出前门,就看见了好些挎着枪的人!我再绕着别墅走了一圈,嗬!把咱们别墅都给围满了!那些围着咱们别墅的人除了各个都有枪之外,身上还都穿着黑底白条的制服,制服笔挺笔挺的,看着根本就不像普通的大兵!我想,他们最有可能的,应该就是本省的军警了。”
余藏锋立即把这个消息汇报给了阎希平。阎希平几乎没怎么思考,脑中下意识转出了一个可恶又莫名其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