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希平心动了一瞬,一瞬之后,重归平静。他皱着眉呵斥:“滚下去!”
李继贞不肯动,盯着他的双眼里流露出了执拗。
他这个样子,倒叫阎希平想起了从前。那时候的李继贞远没有现在这个沉得住气,觉得自己没有,就敢跟他顶撞,跟他吵嘴,摆出一副要跟他犟到底的架势,眼里常常带着的就是这样的执拗神情;然而当他的怒气进一步燃烧,逼得他脸热眼烫,李继贞看了出来,便会立刻收敛起所有的架势跟坚持,对着他花样百出地又哄、又摩挲他的胸和背、又伏低做小地讨好,直哄得他怒气都散光了,还抱着他不肯停下。
然后,他们就糊里糊涂地又和好了,又成了一对蜜里调油的新夫妻。
他叹了口气:“你以为你还是十岁吗?继贞,你要把我压坏了,下去,下去我跟你好好说。”
十岁,李继贞想,那时候,自己应该确实不算重。
嘉恒那时抱过自己,抱得并不怎么费力,起码看着比抱自己的弟弟继英要轻松。
看出也听出了对方态度的变化,这一次,没用阎希平再催,李继贞利落地翻了下去。站在沙发边,他把阎希平也扶了起来,从旁边拿了一个胖乎乎的靠枕,垫在沙发背上,接着让阎希平往后靠,自己则紧贴着阎希平大腿坐了。及至两人都坐定,李继贞说:
“嘉恒,对不起,刚才我那话,说的不对。”
“嗯?”
阎希平扭头看着他,“后悔了,不舍得把你的地和兵分我了?”
李继贞笑着摇摇头:“嘉恒,我重说一次,你再听一听。”
他轻轻覆上了阎希平的手背,滚烫的手掌只是安静放在上面,不加狎昵,仿佛是想把自己的热量分给阎希平:“你要是愿意让我跟你,愿意同我重新做回夫妻,那么,身为你的妻子,我的一切本就该随便你使用。我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嘉恒,我请求你,考虑一下我的话。”
他虽然是换汤不换药,阎希平听在耳中,却感觉比先前那种说法叫人舒服。
阎希平忍不住玩笑道:
“你这样说,好像跟我求婚一样。”
“是在跟你求婚。嘉恒,你不知道,本地民风当真是很开放的,哥儿也当真是比别地都大胆,常有哥儿跟中意的男子求婚之情事发生。我都成为本省的省长了,当然要入乡随俗。”
阎希平垂下了眼帘,不答话。又是给他看怀表里摩擦过度的结婚照,又是在他最权势、可图谋的时候,向他递来这样的“求婚”邀请。他有些相信了李继贞的心意。
继贞,应该的确是对他有真感情的。只是当年那些事让对方误会了,听李继贞之前的意思,那年冬天,他遭李耀宗背叛,永久地失去了健康,被阎廷芳救回来后,为了不由老子迁怒儿子,他对刚刚流产了的李继贞分外冷淡,或许这份冷淡让李继贞以为,他对他已没了爱;没了爱,在李继贞看来,那他们之间就只剩下由李耀宗导致的、经年累积的矛盾,以及同样由李耀宗导致的仇恨。
是在继贞逃走后,他才听伺候继贞的人说,继贞因为失去了期待已久的孩子;又听说他被俘虏,生死不明,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精神有些失常的继贞,恐怕没有余力深想他冷落他的原因。大概是以为他会杀他,又或者会留他活着、然而慢慢地折磨他,所以才仓惶逃走了。一逃走,自然晓得必会激起他的雷霆之怒,更是再不敢回来。
直到李继贞已经成了一省的督办。而他又恰好失了势,流落到他的地盘。
李继贞若是货真价实的一位叛逆,阎希平不介意敷衍他,利用他,榨完他的价值再彻底丢掉他,作为对他的惩罚。
然而他既是对自己有着深长且真的感情,阎希平便不肯再同他牵扯了。
阎希平抽出自己的手:
“我不打算再教训那个逆子了。我已经老了,打不动仗了。”
李继贞掌心还残留着他手背的触感,“细皮嫩肉”、“肤若凝脂”,这类词说起来真是冒犯了堂堂的巡阅使大人,却又实在合适;李继贞再细细端详了他光洁俊美的面孔,不由十分认真地道:“你看起来比我年轻。论实际年龄,也是风华正茂。”
赞美外表和年纪,也算是赞美,阎希平欣然受了他的哄:“好吧,我样子年轻,岁数也不算老,可我的身体确实是支撑不住了,上阵吹吹风淋淋雨都不行——晒太阳也要脱皮。”
“我帮你打。不是说了吗?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我当然也是你的。”
阎希平暂时没有再养一位新部将的打算,“不用了,继贞。”
李继贞不解:
“怎么?你嫌我是个哥儿吗?可我不是你后院里那些哥儿,我也不是从前的我了,现在,成年男子两个都打不赢我;至于军事水平,我能在短短两年打下一个省的地盘,你也该多给我些信任。”
“你不提醒我,我看着你现在的模样,根本都忘了你还是个哥儿。不是这个原因。跟你没有关系,是我,”阎希平垂着眼帘笑笑,往借口里头掺真情,“我大概真的老了……我竟然也会开始害怕。我害怕再经历一次背叛,或者失去。我真的不想你为我上战场。”
李继贞的冷静再法维持,克制不住地一把抱紧了他:“可我想。欺负你的人,我都想要帮你教训他们,我不会输的,你也绝不会再经历任何背叛或者失去。”
感动归感动,阎希平的脾气始终还是那样。他逐渐变得不耐烦:“你才说要当我妻子,现在就不听我话了?”
李继贞沉默。半晌,他低声辩解:
“真当成了,就一定听了。”
发觉他成熟温和的外表底下依然是那个执拗又不听话的太太,阎希平脑中已然转悠起:
“看来,青莱也不好再待了……”、“这回索性跑到北边去?”、“度个假真他妈难!”等等想法。直接说,李继贞肯定不会同意。于是他抬手拍拍李继贞的背:
“好吧,我答应了。”
李继贞直起身,定定地看着他,眼里的神情有怀疑,更多的则是克制不住的惊喜。
阎希平毫不躲避地看回去:“你白白地送上门来给我用,我若不肯收下,简直都对不起你犯个这么大的傻。”他主动捏住李继贞的下巴,作出要吻的架势凑近。
在将要接触的一刻停了下来,他垂下视线盯着李继贞微微颤抖的唇瓣,笑道:“你不是说,我可以使用你的一切吗?我还不太信,想先考验一下你的诚——”他的话没能说完,就被李继贞反客为主地嘬住了双唇吮吸。
李继贞的舌头伸进了他的口腔,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开始解他厚呢子西装的纽扣,解完外套解里面的衬衣。
他因为晓得了李继贞对自己怀有真情,便不再那么痛恨李继贞,跟李继贞亲热,也并不感觉抵触。继贞曾经是他的发妻,他曾经是那么热烈地喜欢过继贞。他清楚继贞身上的敏感点,继贞也充分了解他的身体。